开篇语:长江——中华文明的摇篮。一万年的文化史,众多考古发现和历史文物,勾连起长江的古与今。即日起,“文化中国行·长江之歌”专题报道推出:“文物篇——镇馆之宝请出列”,通过对长江沿线博物馆“镇馆之宝”、地标性文物古迹等可移动与不可移动文物的探访,挖掘长江沿线文化遗产的多重价值,共叙长江文化渊源。
一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是一粒米。
你可以想象吗?
动图来一张
这一粒米,距今一万年。
一万年什么概念?
说一句有点过时但可能曾经打动过你的经典台词: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至尊宝说的这句情话,现代紫霞是不会相信的。如果至尊宝来浙江,我倒是想带他去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一万年,这一粒米。一件彩陶。
爱情能不能保持一万年,不知道,我只知道,眼前的这粒稻米,存在了一万年。
2005年,第一粒比较完整的炭化稻米,在浦江上山遗址发现了,距今一万年。
说这颗米之前,我们先“上山”看看。
大家一定知道良渚,实证中华五千多年文明史的圣地。你也一定知道7000年前的河姆渡,它早就被写入了教科书。河姆渡之前,是8000年勇立潮头的跨湖桥,他们建造了中国最早的独木舟,可以近海航行。最近几年,在余姚井头山10米以下,还发现了具有鲜明海洋文化特征的8000年贝丘遗址。这些都是浙江远古文明优秀基因的代表,也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
再往前是什么呢?是上山文化。
一万年前,“巨人”的脚印,落在了浙江浦江,这就是上山人。
一万年前,一个大多数洞穴人还要在岭南山地延续生活几千年的时间点,上山人却告别了山林洞穴的生存模式,走向旷野,勾画出东亚地区历史长卷中令人惊叹的一笔。
2000年,浦江县黄宅镇上山村,沉睡了万年的浙江浦江上山遗址横空出世。长江下游与东南地区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址的面貌,由上山遗址而始,正式揭开面纱。
上山遗址发掘现场
上山文化,距今11000年-8600年,这一考古学文化以金衢地区山间临水盆地为主要分布区域,往南至仙居下汤,往东至濒临的临海峙山头,已发现24处。
万年上山之“最”,万年浙江之“最”,填补了太多空白——
上山文化是浙江境内目前发现年代最早的史前考古学文化,填补了长江下游及东南沿海地区新石器时代早期文化的空白,构建和完善了长江下游地区的史前文化发展序列。
上山文化成为东亚地区迄今发现的遗址数量最多、分布最为集中的新石器时代早期文化、中国规模最大的新石器时代早期聚落群。
上山文化发现的木构建筑遗迹和环壕,是东亚地区迄今发现的最早的初级村落;
上山文化的彩陶,是中国迄今发现的最早彩陶;
上山文化遗址群普遍发现了栽培稻遗存,其所在的钱塘江上游地区为世界稻作农业文明的起源地。
从五千年良渚至七千年河姆渡,从八千年跨湖桥到万年上山,上山文化将浙江的历史推进到万年前。
浙江文化之源,世界稻作文化之源,
如果你到浦江上山遗址公园参观,会看到展厅里挂着“万年上山 世界稻源”的题词,题写者正是中国工程院院士、“世界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
讲到上山遗址,必然要请出这位明星代言人,那就是稻。
上山稻,是世界迄今发现的年代最早的栽培稻遗存,上山文化是世界稻作农业的起源地。
为什么这么说?
很多人都会记得,那颗得靠放大镜才能看到的小小的黑点。2005年,第一粒比较完整的炭化稻米,在上山遗址中发现了。
它粒长3.732毫米、宽1.667毫米、厚1.723毫米,在属于上山文化早期的灰坑(H461)中被发现,长宽比相对于野生稻要小。
在这粒炭化稻米中,我们看到了绵延万年的人类文化基因。
目前,上山遗址已经发现了4粒这样完整的炭化稻米,经分析研究,属于驯化初级阶段的原始栽培稻。
上山遗址的陶器多为夹炭陶。夹炭陶,这一颠覆了洞穴阶段粗陋夹砂陶传统的崭新陶系,似乎为了告诉我们,历史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最重要的是,上山早期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夹炭陶,都掺拌了密密麻麻的碎稻壳——这是世界上最早的谷糠,证明稻米已经成为上山人重要的粮食之一。
考古人做过一个试验:把适量的粳稻,放在上山遗址出土的石磨盘上,然后用石磨棒挤压搓磨,5分钟后,随便抓出一把进行统计,结果发现,谷壳的粉碎程度,包括形态,和夹炭陶中的碎稻壳完全一致。
最惊人的发现,不只是稻,而是两个关键证据。
上山遗址出土的夹炭陶的稻遗存中,分析出了小穗轴的残体——小穗轴,是判断栽培稻和野生稻最为可靠的依据。上山遗址出土的小穗轴部分出现了栽培的特征,部分保留野生的特征,可见处在稻驯化的初期阶段。
这还不够硬核。上山稻遗存中还发现了稻壳与稻杆、稻叶的混杂现象。这说明上山人已经告别了“摇穗法”的自然采集阶段,他们把稻杆、稻叶拢在一起进行收割,这种行为的出现,正是稻作行为的核心特征。
这两点思考,是上山稻作文化的基本构建。这说明,上山人不仅有稻,还有完整的稻作行为。
在上山稻后续的研究中,相关证据也得到了丰富和加强。水稻植物硅酸体分析也证明上山文化稻谷经过了驯化。还有稻作行为,又增加了微痕和残余物的分析数据。
在抽样选取的上山遗址石器中,石器的刃部普遍发现水稻植物硅酸体。高倍显微镜发现的微痕显示,上山遗址出土的镰形器、石片石器等器物上,发现有收割禾本科植物的迹象。这表明水稻的收割工具已经出现。
而残留物分析发现,遗址中出土的磨盘和磨球上也存在水稻植硅体,表明这两种石器具有碾磨脱粒的功能,也用于碾磨橡子等坚果类食物,说明磨盘可能是一种混合型功能的石器。
这些多学科研究成果均指向一个结论:上山文化是世界稻作农业的起源地。
2020年10月,蒋乐平带着稻米的“证据链”,去湖南长沙拜访袁隆平先生,他指着石磨盘和石磨棒的照片,介绍道:“这是万年上山碾磨稻壳的工具,您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颗稻米。农业证据找到很不容易,我们找到了丰富的、完整的证据链。”
袁隆平赞叹:“万年稻米啊,不简单!不简单!”
2020年11月12—14日,上山遗址发现20周年学术研讨会在浦江举行。
会议发布了一项重要的学术结论:上山文化是世界稻作文化的起源地,是以南方稻作文明和北方粟作文明为基础的中华文明的重要起点。上山文化万年水稻起源、发展的证据,是对世界农业起源认识的一次重要修订。
今年5月24日,一篇论文在线发表于国际权威学术期刊《科学》(Science)。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科研团队与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临沂大学、上山遗址管理中心等全国13个单位的专家紧密合作,利用植硅体微体化石分析等方法开展了浙江上山文化区水稻起源研究,揭示了水稻从野生到驯化的连续演化史,这一过程跨越了十万年。
这项研究不仅为理解人类社会的发展、农业文明的起源提供了新的证据,也进一步确认了我国是世界水稻的起源地,以及上山文化在世界农业起源中的重要地位。
考古发现的越多,问题也就越多。关于这一粒米,还有很多未解之谜,等待我们的深探。
稻米已经成为上山人的粮食之一,但这一稻作文明的“火种”,为何能够在钱塘江流域延续发展?其中存在怎样的生态机制和文化机制?
上山,一直在路上。
(图片由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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